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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暮乡关,远去的故乡

第一次到云南罗平的时候,当地人给我介绍他们的家乡,最先提到的总是菜花节。说是每年二月春天,有上万亩的油菜花同时开放,风光绮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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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到云南罗平的时候,当地人给我介绍他们的家乡,最先提到的总是菜花节。说是每年二月春天,有上万亩的油菜花同时开放,风光绮丽。

后来也经常去到罗平,很想亲眼见识下这样的奇特景色,只是上次专门去看这菜花,却算错了日子,等我到时,菜花都已谢去,只剩下成熟的油菜正在收获。于是,就只能在网上看看传说中菜花节的照片了。

万亩花海,漫山遍野的铺开,配上云南独有的蓝天,在山间层次分明,满目金黄,风姿绝然。

日暮乡关,远去的故乡

只是虽然能看到照片,却感受不到那春天金黄世界里的温暖阳光,也闻不到那万亩花海散发在春风里的淡淡芳香,不免遗憾。

其实那种在阳光映照下的特别金黄,我小时候在家乡澧县就看到过了,只是事隔多年,现在才能慢慢梳理心情,跟着记忆里的那抹金黄色的淡淡清香回到那个我长大的地方。

家乡其实也有万亩油菜花。开花的时候,也有罗平菜花节时一样的盛景,只是罗平把这风景当做经济项目来操作,价值早已远远超过菜花本身。而我的家乡,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南澧县,人们却早已习惯这种稀疏平常的风景,淡然的守着这金黄的花朵绽放凋谢。他们深深的明白,千百年来,这满目的金黄始终只是金黄,和艺术与财富从来就没有关系。和我的父辈一样,大多亲手耕作并以此为生的农民,都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欣赏这满目金黄。

因为油菜并不值钱。

等到秋中季节,刚收拾完棉花,便撒下油菜种。不必像棉花那样繁琐辛苦,到来年三四月间,油菜花便早早的开的漫山遍野了。

偶尔会有从县城来赏花的人,晴朗的天空下蜜蜂穿梭在这金黄的花丛里,生机勃勃。但我们小时候是不会赏这油菜花的,只盼这花早点凋谢,那时时油菜也就差不多成熟了。用镰刀割下,然后一捆捆的挑回家,再晒个两三天,便可以打壳。这是油菜带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唯一喜悦的时候。

圆滑黑亮的油菜籽一颗颗全从壳里滚了出来。我们便赤脚去踩,光滑细腻的菜籽会钻进每个脚趾缝,然后轻易把我们滑倒。不过摔倒也是摔在这些滑滑的菜籽上,大人们并不担心,小孩子们笑声此起彼伏。

油菜籽不值钱,大多都是交到附近的油厂,然后换到来年全家人的菜油。吃不完的,便送给亲友,说是送,但总能换回很多新鲜的大米,即使是最亲的亲人,都太客气,所以经常去的时候提着满满的一壶油,回来的时候却驮着一袋满满的新鲜大米。

整理完菜籽,剩下的油菜壳却没多大用处了,只能堆在一起,然后点一把火,慢慢的烧掉。烧油菜壳的时候大多都在傍晚,薄薄的清烟透着浓郁的菜油香,夹杂着晚饭的淡淡炊烟,一直充满了我的整个童年,直到现在,也能依稀闻到这特别的味道.这应该就是家的味道吧。

我所认为的家其实就是我从小一直生活的那个地方。只是一幢三间两层的旧式楼房,中间是堂屋,东西两边各一个房,后面有小院子。二十多年前的格局,除了永不见光的楼梯间和下雨就漏水的厨房外,也没觉得什么不好。

屋前有宽大的水泥地天井,农忙的时候用来晒棉花和油菜,闲时就成了我们小时候跳房子斗鸡的主要战场。天井前面是菜园,不太大,但一年四季的新鲜蔬菜都有。还有三棵果树在天井前面,中间的杏子树很早就被砍掉了,只记得结的杏子又大又黄,吃起来却又酸又涩。左边的桃树很大,桃子也很甜,在98年被洪水淹死了,只剩下一棵枯木,后来也砍了当柴火。右边的枣树最长寿,直到我最后告别这个家的时候,树上都还挂满了红红的枣。那时候吃的太多,走的也匆忙,本准备来年回家的时候接着品尝,哪知道这一次离开竟是永别。两年后我再回到这里时,这一片已经拆迁了,老房子被拆掉时,我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。

老家的西边是一条公路,并不宽,但它足已见证中国农村的改变。记忆中最早的时候这路还是一条乱石路,过往的车也不多,只有几趟到县城的客车每天按部就班的来来回回。

由于房子和路隔的太近,小时候只记得妈妈抱怨家里灰尘多,不该把房子修在这里。而爸爸当年之所以把房子修在这里,也就是因为隔路近,出去方便。只是没有想到,最容易走出去的地方也最容易浮躁,最不安宁。后来乱石路铺上了柏油,路上的车和人也越来越多,家里养的狗无一例外的都在飞快的车轮下失去了生命,这种事太悲伤,后来也就不养了。

路修好后没人维护,所以很快坏掉,而运山石的大货车却依然飞驰,灰尘越来越多,附近家家户户的抱怨也越来越多。不过再过两三年,柏油路突然就换成了水泥路。虽然路只加宽一点,但比以前更平坦,叫嚣的汽车飞驰的更快,灰尘也确实没有以前那样多的恼人。可就是换上水泥路的那一年,便开始传言这条路以后还要加宽,还要提速,而我家,则要拆迁。

拆迁并不是太坏的事情。妈妈可能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生活的太久,想出去看看。或者觉得她们之前的生活太苦,而我的学习并不太好,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几乎没有,怕我再过她们这种生活时会太苦受不了。也或者因为别的原因。妈妈就从家旁的这条路走了出去,一直走到了云南。后来爸爸也到云南,我则去了长沙上学。

在传言要拆迁的最后几年里,其实这个被我叫做家的老房子,一直都在空着。只是偶尔回来,偶尔过一夜,然后匆匆离开。老房子一言不发,和我们一起默默等着拆迁日子到来。这一等,便是两个五年计划。刚开始担心的分别之苦也在长时间的等待中渐渐淡忘,所以我最后一次离开依然匆忙,匆忙得都没有再回过头去望一眼那满树果实的枣树,更没有望一眼这个老旧的房子。草草上车,一路直到云南。

拆迁的手续是爸爸回去办的。拆房子的时候,我和妈妈都在云南。后来听说是叔叔帮忙拆,爸爸对自己二十年前亲手修的房子,下不了手。直到两年以后新安置的房子装修好了之后,我和妈妈才第一次一起回去。我比妈妈先到,这是旧屋拆迁后我第一次回到这里,还是坐的十多年前就来来回回的这趟客车,但这一次竟然直接坐过。

车开到澧水河堤,一眼望到安详到波澜不惊的河水,才突然醒悟,匆忙下车,一脚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,我才发觉,除了这几百年也没有变过的油菜花之外,我记忆里的老家,似乎一下凭空消失了。

爷爷出去买菜,不知道我会提早回来,我没有锁匙,便只能站在这块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上,东张西望,无所适从。

路确实更宽了,汽车也更多,只是没有几个路人,视野比我住在这里的任何时候都要开阔。不远处新建了几座工厂,老家里的人,应该大多都去这些工厂上班了。想找一点与自己记忆中相符合的东西,但这路实在太宽,把过去生活的所有印记都全部覆盖了,一丝不剩。老屋不在,枣树也看不到了,就连这飞扬起的灰尘,也变了味道。身后的汽车依然飞驰而过,只是无论它们如何喧嚣狂躁,老屋那些睡在地下的残砖断瓦,就在我脚下,一动不动,默然无声。仅仅两年,这一去一回,我便不再属于这里,再回来,已是过客。

来云南已近四年,全家人都在这边,租一间三层的楼房,一楼做生意,二楼堆货,三楼睡觉。

记得来云南的第一年身体就发生了变化,夏天不再长痱子,冬天手脚也不生冻疮。比起老家,这里的天更开阔更蓝,云更高远更白,树木更翠绿,连水都更清。确实更适合居住安家。

之前以为人在哪里,家就在哪里。在云南几年,东奔西走,明知道老家已经不在,却越来越开始想家,开始想回家。只是想回家,真的回家了,什么都没有,老房已经不在,新房满屋灰尘,在哪里落脚都成了问题。几次来回后又不再想回家,只想离家更近,能在不远处望见家的灯火,回家时有一桌暖饭热汤,想离开时也不必深情回望。对于一个飘泊在外的人,想家,也仅此而已。

云南的生活还是放不下也走不开,只是偶尔在不经意间念到那句“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。”絮絮叨叨,无休无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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